留住汽笛声

许江“仰山”个展，与王澍对谈

20多年前

对一座城市记忆的致敬 留住汽笛声 本报记者 章咪佳

▲许江和王澍

◀展览现场本版图片由中国美术学院提供

宁波美术馆，展厅里的铁墙铿锵作响，磨得锃亮。许江今年在这里办画展，心里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怎样“抵抗”住这样两面12.74米长、5.5米高的铁墙——这种语言的质感、材料的力量。

这座美术馆是一座“黑盒子”，没有充沛的采光，甚至连大片的玻璃都没有，这是对中国更深远的历史的回应：中国的庭院、殿宇等等建筑，内部有种安静、神秘的幽暗。里头正在展出的“仰山”，许江再次以中国大地上的葵原与山水为现场，以油画、水彩和雕塑等多种表现方式，铸炼现代中国人的仰山情怀。

宁波美术馆今年建馆20周年，这座由宁波老码头工业遗存转化而来的场馆所独具的空间质感，影响了许江对于“仰山”艺术展的布展构思与创作表达。

有意思的是，许江是最早提议、选址建设宁波美术馆的人。而11月3日，在“仰山”展览的“燎原”展厅里，与他展开对谈的中国美术学院建筑艺术学院院长、教授、博导王澍，恰是20年前宁波美术馆的建筑设计师。

20多年前，中国文联副主席、中国油画学会会长、浙江省文联主席、中国美术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许江时任中国美术学院院长。听说宁波要建美术馆，他建议说可以选一个老车站或者老码头来建造这个城市美术馆。

宁波市区里还真有一个老码头，已经200多年的历史了，被称作“老外滩”。老宁波人从这里坐船，要不就去普陀山；要不就去上海滩。

宁波政府采纳了许江的建议，立项将甬江边的航运大楼，改造成宁波美术馆。许江也推荐了“当时还很年轻的美院老师王澍”，来设计这座城市美术馆。

王澍及时纠正了一下，“当时是2002年，我39岁，不算年轻了”，大家都笑了。

“但对建筑师而言，这是个很关键的年龄——一般行内说一个建筑师成不成，看40岁：40岁这个人‘出来了’，他就‘出来了’；‘出不来’可能一辈子也‘出不来’，这是很关键的年份。”彼时，王澍设计的中国美院象山校区也正在建设中。

此刻，我们置身的展厅正是当年老码头边航运楼的南候船大厅。

航运楼曾经废弃已久。那天，庞大的房子凝视着甬江和艺术家们，不发一语。风很大，讨论很激烈，王澍记得，“空气中充满一种激情与喜悦。”

老航运大楼站在江边：104米长、18米高，简单的矩形体量；内部是简单的一个门厅和两个高大的候船室。

“实际上它已经具备了成为一座好建筑的潜力，即它坚持了一个简单的中心原则。但要激活它还应该有一些有趣的想象空间才对。”王澍谈到，这座老建筑吐纳着城市与一条江的方向性，应被小心地保持。

从航运大楼延伸至江中登船的两条混凝土栈桥，当时已经快被拆没了——宁波市里非常重视外滩的更新，正准备修建美观的栏杆式江岸。

听了王澍关于江边设施的改造，许江当即站在钢制浮码头上给当时的市领导写了一封信，陈述码头上的一切都应原样保存是如何重要。

20年后，今天来宁波美术馆参观的观众若走到建筑东边临江的立面，仍然能通过延伸出来的两段长廊，走到江岸近处，看见江面上轮船往来——那两条老栈桥，它们被保存下来了。

宁波美术馆建成以后，许江曾经有一个提议，“我说（以后这里的每个）展览开幕的时候，是不是能够采用一种像之前码头发船鸣响汽笛的方式宣布？”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好，但后来在采集汽笛的声音时遇到了困难，基本没能实施这个方案。

这次许江办个展，念念不忘汽笛声，“我还是想要（以一声悠扬的汽笛）向这个美术馆、向这座城市致敬。”

“仰山”策展组准备了两套声音，但总觉得都不太对。九月底展览开幕前两天团队还在试汽笛声时，许江无意中得知宁波美术馆设备工程部的严跃进，曾经就是一位船员。严师傅打开他准备的汽笛声给许江听。“那个汽笛的声音很真实，我说‘就是你了！’”

一个多月前开幕式那天，许江讲了个花絮，一开始他想连放三遍汽笛。

严跃进说不能，“在海上，放三遍是请求救援的信号。”

那么两遍？“两遍是泊船的意思。”

只能一遍。“呜——”开幕式上鸣笛声响了大约有半分钟，把全体带回到另一个时空，大家仿佛看到几代宁波人从老码头出发，去祈祷更好的人生，去远方建功立业。

王澍当时觉得做这个美术馆的改造特别有搞头。“这就是一座美术馆的上选之地。”

后来做宁波美术馆改造项目时，王澍在指挥部办公室挂了两张地图：一张是宁波老城图，一张是已经做了建设的新地图，两者是完全不一样的面貌。

“我们国家几十年建筑学的基本做法是大拆大建，一个地方拆成一块平地，再重新来设计，一度人们认为这很正常——但是这是完全不正常的。真正正常的建筑活动，应该是在一个城市、一个乡村的历史演变中，以更新和改造的方式来进行。”

怎样能够在快速的现代化的过程当中保住一个城市的记忆，是王澍做这次改造的基本态度。

宁波美术馆的建筑材料，复原了老码头和城市回忆：码头上有钢铁船、木头船，所以美术馆的主要材料也是钢材、木头——而最底下的一圈“基座”，用的是砖，它们代表城。“我们特意选了古城墙尺寸的砖，是苏州御窑厂的大城砖，现在这里的每一块砖都是文物。”

宁波美术馆的基本空间形态也和当初的候船大厅完全一样，“那些和航运楼有关的特定空间结构一旦更改，很多人的记忆将从此消失。”